──壶关太行山大峽谷札記

                                    作者：禾素

世界变了。变得你要找，才能找到它。

世界变了。旷野消失，人群是无边野旷。

世界变了。变得你问他，他默不应答你。

   世界变了。变得你紧握住她，她瞬间化为掌心的一滴雾水。

──黃尧《菩提风语》导引

（一）

     寻1996的梦而来，太行山下的我，久久仰视、肅立、靜默。

     有人惊讶地喊着，有人说着笑着奔跑着。我的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在涌动着，翻滚着，它们在澎湃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激烈跃动，而让人惊讶的是，我的内心越是震撼，越是激荡，脸上却越是显得平静。

     面向群山，我要放下所有的語言……

     這是誰的詩句，當美令到你無法言語，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默，對著這般美好的天地山水花草樹木長久而深情地靜默。

     第一次到太行，是在早春二月。当那凛冽的风穿过安静的山野，我以及身後那群人，在風中艱難行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我们集体沉默前行。

     看惯了南方四季常綠的景致，忽然置身于滿目蒼涼的北方，太行连绵数百里，横跨三个省份，那般的磅礴气势排山倒海压来，这种时候，你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此刻，面向巍峨群山，再次放下所有的语言和思想，让大峡谷清冽的风，洗涤那一颗在钢筋水泥森林里迷失已久的心。

（二）

      女孩站在走道的窗旁，头微微倾斜向楼下看。这个姿势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不知是不好意思与在办公室等候到景区的我们相对，还是楼下的景物真的那么经久耐看。

     起身站到她身旁，我也好奇地往楼下张望，女孩回头灿然一笑，光洁透亮的额闪动着青春的色彩，那艳阳般的笑一下燃起我心中无尽的暖。

     她说平日工作累了，喜欢站在这过道里看看那满眼的绿以及楼下过往的人群，看他们身上穿的时装然后猜猜他们从事的职业。小城的人大抵安于现状，看似没什么追求，但这往往是幸福指数居高的体现。很多时候，她说自己更喜欢看到的是壶关人脸上那种安逸恬淡的神情。我说壶关与我想象中有些不同，原以为这里只有光秃秃陡峭的群山，而此时眼前的城却被挡不住的绿意掩盖了。女孩得意地笑了：人在城中，城在绿中。这可是我们壶关的标志呢！你是壶关人吗？我多余地问。女孩干脆利落地答：土生土长绝对的壶关人！

     仅是一名过客，只在此作短暂停留。眼前的女孩皮肤水灵、面目姣好，而让我更加为之动容的却是伊那颗护乡爱乡的拳拳之心。

     前往景区的车子来了，临行前轻轻问一句：可否告知你的名字？女孩答：牛艳阳。声音极轻，却让我心头一震。女孩如初见时灿然一笑，光洁透亮的额闪动青春的色彩，那艳阳般的笑再次燃起我心中无尽的暖。

（三）

      清晨第一道霞光即将穿越壶关大峡谷时，我正独自行走在这座不知名的古桥上。不远的高处，是硬汉般手挽手肩靠肩并列站着的太行山，它们像是忠诚不移的武士，目光所到之处，都有它们高大坚实的身影，默默守护着这片神圣的土地。

     晨光安静照耀在古老的青石板上，脚下每一块青石，泛起一层层历史的神秘幽光。伸手轻抚桥身上古人敲凿过的痕迹，那一钉一铆，那一坑一纹，都凝结着无法重塑的古人智慧。

     前夜景区两位部门负责人向前与王超跟我绘声绘色讲述，据说桥上用来固定青石板的铁扣是用现场灌注的方式铸造的，这让我很是惊讶。当时我只是蹲下摸了摸这些神奇的巨型铁钉，内心已有相当程度的震撼。于是我选择了这样一个连鸟儿都还在沉睡的清晨走上古桥，以为自己是那唐宋年间袅袅婷婷走过的女子，与桥上熙来攘往赶集的人们擦身而过。沉浸在对远古无限的臆想中，我弯下身，半跪半匍匐于光洁的桥面，我把我的耳朵紧紧贴近铁钉与青石相接之处，灵魂穿越时光而去，仿佛听见古老村落里石匠们热火朝天叮叮当当凿开坚硬的石板，铁匠们尾随其后，那熊熊燃烧的炉火扑面而来，铁水灌注石坑发出“滋滋”的声音犹在耳畔。那一刻，万物静止，匍匐于桥上的我热血沸腾，内心柔软，仿佛正与铁匠们刚刚灌注的铁液连同桥身慢慢凝结为一体……

     远处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把我从古老的冥想中拉回现实。站起身，只见山脚下几个小女孩连蹦带跳向古桥走来。看她们叽叽喳喳说笑着走近，手里各举着几大串类似花红的野果，我问她们是什么果子？女孩们大笑着迅速跑开，有一个年纪稍长看似六、七岁的女孩跑回来递给我一串艳红的野果又羞涩地跑远了。接住这慷慨的馈赠，我大声问她们要去哪里，女孩们在远处喊：阿姨，我们要去……我没有听见她们说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我甚至不知道前面的村庄叫什么名字，就连我站立的这座桥我对它亦是一无所知，可这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异乡人，我已经爱上这片土地，爱上这片土地生长的万物以及善良的人们。

     伫立于桥上，流水穿桥而过流向远方，为安静的古桥添了几分生命的灵动。古桥不知与这里的山水共存了多少年？它们安详地互望着，缠绕着，千百年来保持缄默，见证沧海变为谷地，见证石头缝里迸出红花绿影，就连此刻我的一动一举，也尽数收录在它那双隐藏的眼睛里。

（四）

     一碗面，冒着一缕缕和这火辣夏天一般的热雾，无限动感地放在我面前。西红柿、鸡蛋、葱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绿菜有些凌乱地掺杂其间，让原本寡淡的面条一下子显得生动起来。

     环顾一下所在餐厅的四周，桌数不多，但干净、敞亮。此刻时间尚早，餐厅尚未开始营业，店内只有一位貌似老板娘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正看着落地玻璃门外的世界发呆。

     由于错过了景区酒店餐厅用餐的时间，患上感冒的我晕乎乎地准备到外面去寻点吃的。

    刚下楼便撞到准备上楼的王超，一旁的湖南辣妹子雅静忍不住跟他嚷嚷起我没吃早餐的事。王超马上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想吃点什么？一向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我用胳膊拐了拐辣妹子，忙说没事没事，我自己去街上看看。王超不由分说让我给他点时间，记下我的电话号码，叫我先随便逛逛，等他搞定了马上通知我。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碗面。我知道，这不是一碗普通的面。

     这些鸡蛋西红柿葱花下面肯定覆盖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

     王超淡定地坐在我面前，让我快试试厨师的手艺。他脸上隐隐有些笑意，尽管摆出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我还是嗅出了些端倪。

     我很认真地吃着，他有些紧张地不时看看我的表情，然后说要不加点壶关的醋吧，这是山西最好喝的醋。心里暗自一笑，早听朋友说山西的醋好，家家户户离不了醋，此刻听王超随意说起，都用“喝”来形容，就如让我喝汽水果汁那般自然，我自然也就不客气地拿碗倒了小半碗，很豪气地喝了下去，香醇美味的壶关醋从喉咙浸透五脏六腑，因感冒而沉重的脑袋一下子醒过神来。

     见我满足地喝完醋吃完面，王超又跑到厨房端了一碗出来让我继续吃。我笑着摆摆手说要不你也“亲自”试试厨师的手艺吧！他犹豫了一下，果真拿起筷子煞有介事地试起味道来……

     回来后的某天，我给王超去电咨询一些太行山景区的问题。临末随意说了一句，那天早上的面条味道不错，你是真正幕后出品人吧？电话那端的他哈哈笑起来：这可是两个不会做饭的大男人共同制造的啊！向前负责前期工程，他切的青菜葱花西红柿，由我来完成后期制作。

     我的直觉一向准确，当时就嗅到这些鸡蛋西红柿葱花下面，肯定掩藏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故事。没有当场捅破，因为我切切感受到了一碗面后面隐藏的关爱及良苦用心。想到两个壶关汉子手忙脚乱躲在人家的厨房为一个异乡女子热心地煮一碗面，千里之外的我，眼眶一下就热起来。

（五）

     太行山最多的当属峭壁石崖，那些从太古代至新生代地质时代繁复演变的石头山，历经几亿年海水潮汐风霜雨雪的侵蚀冲击洗刷，变成了今天这副峰峦叠嶂、冷峻沧桑的模样。壶关太行山用绝美的山水告诉你，沧海变为桑田绝不是传说。

     由于气候与降雨条件差异，北方山水远远不及南方那样充满温润的灵气。但是壶关太行山例外，行走于红豆峡、青龙峡、黑龙潭、紫团山等景区，你不仅领略峰、峦、壁、峡等形态各异的地貌特色，更观赏到瀑、潭、涧、溪等曼妙山水奇景，让人不禁感慨上天对壶关的厚爱。途中随处可见清澈见底的溪流山涧，摆卖小吃的大姐将瓜果汽水浸泡于清凉的溪水中，我赞她懂得利用天然冰箱将饮料瓜果降温，大姐笑说老天给的，不用白不用呀！在黑龙潭见有船家摆渡让客人乘船游玩，上前问掌舵的男孩可以在水上玩多久？男孩腼腆又实在地说：15元一位，您愿游多久就游多久。

     古时刘禹锡在草屋前捋须吟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面对山水人皆美的太行山大峡谷，我只想借罗大佑的歌轻声唱一句：壶关，你是造物的恩宠。

     在红豆峡景区，你会看到一棵棵树，顽强地穿过坚硬的石头生长出来，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这种原本只在南方生长的植物，却奇迹般地出现在北纬35-38度的太行山大峡谷中，实为自然界里的一道奇观。惊叹之余，不禁探身过去仔细观察那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树，同行的一位老师说，水是万物之源，就算没有土壤，只要有水，石头缝里也能长出树来。之前曾听王超说起，远古时期近五亿年前，这里称为滨，古时浅海为滨，属温暖的海洋性气候，海拔大约在1500-1800左右。我想这些石缝里倔强长出的绿树，并非老天给一滴水它就能恣意生长，地处寒冷的华北平原，在整体大寒冷的氛围下留存这么一小团温暖地带，证明了在几亿年前，这里的确曾是汪洋一片，四季温暖如春。想几亿年前，我们若是立于高山之巅，眼前并非此刻的山洼谷地、绝壁峭岩，而是白茫茫一望无际的海洋。那般的波澜壮阔，自是另一番景象！我相信，这份源自远古的温暖留存至今，并将永远延续下去。

（六）

     安静来去，有些沉重的脚步。

     太行山，今生短暂的梦，前世永恒的记忆。想我的前生，定是与这里的山水人物有什么瓜葛吧！这般久久地思念，这般切切地赶往。简单的行囊，复杂的心绪。我们是否曾在长满红叶及遍布野花的大峡谷相遇？梦中一次携手，足以让彼此的来生温暖。那么，且让我的余生，继续在前世那美好的梦里前行吧。

     此处每一座山、每一株草、每一朵花，叫我如何不动容？粗犷者让人震慑，细微者让人心尖儿颤，绚烂者让人欢跳跃动。漫游其中，几欲化为鸟蝶轻舞，翩飞于高山谷地之间。

     与朋友们握手相别，满眼不舍。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么一群热爱壶关的人士，在当地政府大力支持下，既要保护太行山大峡谷的生态环境，又要得益于山水，发展旅游促进经济。环保与发展，在壶关太行山景区绝不矛盾，因了人们心底的一份热爱，幸运地得以良好共存。

     车子快速行驶在寂静的峡谷与山地之间。车窗外绝壁长崖下的洼地，壶关人随手撒下玉米以及高粱的种子，料峭绝壁下的种子们仿佛见风就长，密密麻麻占领了夏日的一片片山洼谷地。

     夕阳的金光照耀着眼前的世界，照耀在叹为观止的我贪婪的眼里。一座座高山，一片片谷地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我用眼睛向它们默默致意。专心驾驶的王超一路无话，好让我不会错过沿途每一处风景。这个土生土长的壶关人，这个朴实、睿智而又充满人情味的兄弟，短短数日，我们已结下深厚的情谊。我一直坚信，一个地方山水再美，若没有你牵挂的人，很快便会在记忆中消散。壶关，从此有了这些让我牵挂的姐妹兄弟，它定会在我记忆的河流里长久闪着光芒。

     连日来行走在阳光火辣，氧气充裕的壶关大峡谷，五脏六腑沦陷失守，被过剩的负离子轻而易举攻陷占领。沿途观赏雨瀑由天而降的惊人之态，聆听山谷里每一株草细碎的诉说，微风穿过谷地，一簇簇路遇的小花朵，在风中轻唱着属于它们的花曲。俯身摸摸那些粉色、白色、紫色的小花瓣，侧耳倾听一朵朵花儿掷地有声的表白，眼前的世界，灵动的世界。是如此倾心，是如此沉醉。

     世界它怎样变，万物依然滋长，每一种生命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尊严，每一寸土地都有着属于它的芬芳。懂得敬畏自然，敬畏生命，让自然万物于绚烂的世界绽放永恒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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